C罗在欧洲杯的挣扎，证明了“英雄迟暮”并不是逐渐机能下滑、跟不上节奏，而是一下子就失去身体的支撑。

C罗的“常青”故事仍未完结，但放弃“一哥”心态才能让故事更加传奇。

文|罗冉峰

在每周固定的“养生”足球局中，笔者有个惯有“毛病”：作为边卫，当与我对位的进攻球员是特定某人，我会懒得盯防。因为我熟悉特定球员的情况，他们十有八九拿不住直塞球，即使拿住了我也有信心破坏对方的盘带。在这种局面下，我的防守精力可以转移到其他方面，例如帮助中卫协防更难缠的中锋，或者关注突破能力更强的对方边卫。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在他的“欧洲杯告别战”中，似乎也是这样一名“特定球员”：在中锋位置上，C罗给不到法国防线真正的威胁。

2024年欧洲杯八强战，C罗面对法国防线几乎逢对抗即输。这是很令C罗或葡萄牙球迷无奈的局面，大家都知道他已经能力下滑，但没想到是已经来到这个几乎无法承担“强强对话”中的基本战术责任的地步。

遇到真正暮年危机的不止C罗。他的老对手梅西，在同期举行的2024年美洲杯尚未取得进球，还在八强战对厄瓜多尔的点球大战中宴客。网球方面，纳达尔在2024年法网首轮出局，“红土之王”在最擅长的赛场上失去方向。

当体育迷不久前还在前所未有地赞叹各个体育项目“80后天王”的生涯常青，如今他们也前所未有地体会到，竞技能力终会在一个特定临界点断崖式下滑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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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常青天王

所谓“80后常青天王”，主要是以下几位人物：足球界的梅罗双骄，篮球界的詹姆斯，网球界的费德勒、纳达尔、德约科维奇“三巨头”。他们均是20世纪80年代生人，在各自所在的领域取得历史性级别的成就后，成为体坛最具商业价值的运动员，并将其顶尖竞技状态延续到35岁之后。

从年龄、成就和商业价值方面来说，赛车手汉密尔顿本来也属于“80后常青天王”类别。但考虑到赛车手成绩受赛车本身的性能影响，汉密尔顿在“纯体育”方面的震撼力没有其他天王突出，这里就没把他算进去。另外本届欧洲杯另外两位高龄传奇莫德里奇和佩佩，固然均成就非凡，但谈不上历史性巨星，这里也不讨论他们。

“80后常青天王”是近年来体坛一个很有意思的支线话题。一方面，体坛最吸金的项目中分别涌现出“80后常青天王”，大家不由得思考背后是否存在一种有关代际的共性；另一方面，大家也在想象一直“高水平待机”的他们，会以怎样的形式告别职业生涯，他们留下的空白能不能被新人快速接上。

这群巨星中，年龄最大的费德勒（1981年生）最早退出，2022年宣布退役。2024年则轮到C罗、梅西、纳达尔出现显著下滑。两年前，这三位巨星都仍能在顶尖赛场上交出上乘表现：C罗在2021/22赛季39次登场攻入24球；梅西以灵魂人物姿态率领阿根廷赢得世界杯；纳达尔2022年澳网、法网封王。

C罗在对法国的点球大战中率先进球

下滑趋势最猛烈的似乎是纳达尔（1986年生），从大满贯双冠到最擅长的红土赛场出局，前后成绩差异对比非常极端。但仔细来看，2023、2024赛季已举行的七场大满贯中，纳达尔伤缺五战，反映出其身体机能已到极限。

梅西（1987年生）在美洲杯的数据不佳，相对更加出人意料。他在2023年夏天远走美国大联盟时，俨然“技术扶贫”的姿态。2024赛季，他所效力的迈阿密国际从2023赛季的MLS排名倒数摇身一变为东部暂时位居前二，历史性闯进季后赛的机会很大。期间梅西发挥了显著的催化作用，目前在联赛中攻入了12球，排名射手榜并列第四。球迷相信他在美洲杯也将有高水平发挥。

在本届美洲杯的比赛中，梅西虽然暂时0球1助，但实际上依然在兑现“球王”成色，关键传球、创造机会等数据都比较突出。不过假如梅西最终真的在本届赛事无缘进球，也铁定被视为历史性一幕：这将是梅西自2006年德国世界杯首次参加国家队大赛以来，头一回未能在赛事期间破门。

阿根廷目前已挺进至美洲杯四强，梅西仍有机会争取进球。相比C罗、纳达尔更年轻的梅西，还没到彻底坐实无力应对高水平赛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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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攻坚者

至于三人中年纪最大的C罗，情况最为唏嘘。

39岁（1985年生）的他五场欧洲杯赛事悉数首发，最亮点的时刻出现在小组赛3:0胜土耳其一战：边路用初出茅庐时的标志性踩单车花式过人成功，把球漂亮地传入禁区，让球迷梦回“小小罗”时代；下半场反越位成功，助攻费尔南德斯破门。

土耳其在本届欧洲杯表现不错，八强战期间一度领先荷兰，有杀入半决赛、成为最大“黑马”的潜质。因此，C罗对土耳其时的精彩发挥，可以说有一定含金量。

但淘汰赛期间的C罗完全暴露弱点。十六强对阵斯洛文尼亚，C罗运动战期间只打出一次威胁性射门；八强对阵法国，C罗面对更高水平的防线，未交出威胁性射门。

比起个人破门乏术，更大的问题在于C罗无法有效牵制对方防线，帮助队友寻找进球机会。两场淘汰赛合计240分钟，C罗没有任何关键传球，生涯以擅长头球而著称的他合共也只赢得四次空中对抗。

从实际观感来看，C罗对法国时一直处于游离状态。他以在禁区等待机会为主，但是很难把球拿到；个人前场盘带则通常较快失去球权，未能给队友做球；无球跑动方面，C罗活动频率相对较低，拉不开防守球员的位置。正是这些场面令我联想到我在“养生局”的防守心态——法国后卫可以将更多心思专注于其他葡萄牙球员身上。

C罗与法国后卫昆代争顶

严格来说，不紧盯对位球员的隐患很大。然而在我个人的“养生局”实战中，几乎没出过致命差错，被我所放松警惕的球员助攻或进球。我赌的是他们自己就会失蹄，弥补我不紧盯的错误：例如即使球传到他们所在的空挡，他们也会直接把球趟大；例如即使他们形成半单刀甚至单刀，也会把球捅出底线。

职业球员的世界当然难以出现这么离谱的画面，但是原理一样。当后防球员对进攻球员有较好应付能力时，他们防守的心态会轻松得多，逐渐更可能会重新分配注意力，关注一些他们认为更有隐忧的环节。

然后，即使分配注意力后产生了新漏洞，但被忽略的进攻球员未必能把握住漏洞。正如C罗对法国时，加时赛中终于找到射门机会，但触球点完全没控制好，直接把皮球高高地送出底线。

在皇马生涯中后期、C罗开始转型为“射门员”时，其一大特点就是强大的牵扯作用。他可以通过一次次纵向折返跑、一次次突然的启动冲刺，消耗防守球员的精力和意志。然后防守球员终于崩溃，被C罗找到破门机会。

无球跑动是球场上最难掌握、电视观众也最难看明白的足球艺术之一。巅峰期的C罗绝对是这方面的艺术家。但当年支持C罗消耗对手的体能，如今反过来被岁月消耗得所剩无几。于是，两场欧洲杯淘汰赛中，游离的C罗成为葡萄牙进攻的一大症结：失去个人创造得分机会的能力，C罗还因为防守球员可以降低对他的注意力，而加重了其他队友创造机会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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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一哥”太难

关于C罗加大队友压力的问题，在他重返曼联时被渲染到顶点：C罗的数据建立在围绕他“踢得舒服”打造针对性战术的基础上。但只有他舒服而队友不舒服，球队就逐渐变得整体不舒服；“不舒服”的球队成绩受到影响，最终也反过来令C罗还是不舒服。

2022/23赛季，曼联新帅滕哈格终于拿C罗开刀，剥夺掉其战术核心地位。但在葡萄牙，C罗依然拥有一套为安置他主力位置而设的体系配置。然而新的不利局面在于，现在即使在为他而设的体系内，他也不再舒服。

C罗以一场彻底暴露其进攻无力的比赛，结束欧洲杯之旅，也为多年来关注他的球迷留下一个深刻的认知： 真正的英雄迟暮，并不是逐渐机能下滑、跟不上节奏，而是一下子就失去身体的支撑。

在他之前，费德勒是这样，伤病缠身，以大满贯五连缺告别网坛；与他同期，纳达尔是这样，在泥地赛场拥有独一档启动、变向能力的他，被兹维列夫以底线左右调动淘汰出法网赛场；而他本人，虽然以39岁的高龄录得32.7公里时速冲刺速度（有统计以来他在欧洲杯上的最高速度）、130公里时速的任意球射门速度，但更多时间处于漫步、缓冲的状态，大部分时间被球迷熟悉或不熟悉的防线球员有力牵制。

C罗面对埃尔南德斯防守

C罗已宣布这是他的最后一届欧洲杯，但他的未来仍然令人好奇：两年后2026年美加墨世界杯，他会以41岁的躯体继续占据葡萄牙核心位置吗？两年前他与滕哈格交恶、接受皮尔斯·摩根采访时，我曾撰文提到，C罗在职业生涯暮年保持着旺盛的斗志和精神力，但拒绝根据个人的能力变化调整定位，继续将自己定义为特权无数的顶级巨星（ 猛击回顾原文）。两年后，C罗的心态似乎没有真正变化。他在沙特联赛依然可以获得“一哥”排场，他在本届欧洲杯只缺席了24分钟的比赛。一个愿意将位置留给更合适的队友、一个愿意放弃战术核心地位换取更大的集体主义成功的C罗，仍未出现。

六位“80后常青巨星”中，恰好三人来自个人项目、三人来自集体项目。德约科维奇则还没暴露断崖下滑的迹象，继续挥拍顺理成章。费德勒、纳达尔为自己而战，可以选择一个自己坚持不下去的时间停下。

C罗、梅西、詹姆斯的身边则一定会有队友，因此也一定要选择怎样“做自己”，才是对团队最大的帮助。梅西似乎还没到抉择的临界点，詹姆斯的状态则比较微妙，他似乎早已放弃对集体荣誉的追求。

至于C罗，树立着“付出一切”的人设，也真的在球场上尽其所能地满负荷输出，但他还没付出的是个人的傲气。这让他成为“80后常青巨星”的“特殊的一个”——职业生涯中，C罗通过多次关键转型，为球迷带来新的惊喜。一位承认“角色球员”身份的C罗，会不会成为一位荣誉再上一层楼的C罗、会不会成为第一位为国家举起大力神杯的葡萄牙人（是的，我相信甘于替补身份的C罗会赢得队友、教练的敬佩，只要他在世界杯大名单中而葡萄牙又最终夺冠，他会获得与首发队长一起举杯乃至单独举杯的邀请）？

无论如何，假如41岁的C罗出现在世界杯赛场的话，我希望“常青”的魅力不是一些可有可无的数据叠加，而是一段真正将队友鼓舞起来的“精神领袖”传奇。

注：本文图片来自Osports 全体育、BR体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