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池明经过长期的学习，终于拿到职业级教练证书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妻子说：

“给我一周的时间，我要开车出去钓鱼，不要联系我。”

此前的一段时间，张池明满脑子都是足球，他需要时间来彻底放空自己，调整之后再出发。但命运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甚至还没有准备好自己的钓具，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是一通来自中甲石家庄功夫足球俱乐部的电话。

张池明

“虽然退役早，但我早已找到接下来的方向”

6月，石家庄功夫1平4负，7月第一场比赛2-4不敌无锡吴钩后，主教练扬戈维奇下课，助理教练刘成接手球队。首场比赛，他带领石家庄功夫主场1-0战胜广州。此后，球队又在江西庐山身上全取3分，球队的士气在慢慢恢复。

按照规定，持有职业级教练证书的教练员，才能够担任中甲俱乐部的主教练。由于证书问题，刘成对外的角色只能是“代理主教练”。石家庄功夫需要一个拥有职业级证书的教练在台前担任正式主教练的角色。

其实，刘成球员时代在不少名帅的麾下踢过球。他18岁的时候曾被米卢选进国足集训名单，在俱乐部也曾师从埃里克森、福拉多等人，这些教练当中，许多都执教过欧洲的国家队。他们传授的经验，对当下担任教练的刘成有着非常大的帮助。但即使如此，刘成在被任命为代理主教练时，也感到很吃惊。在他的计划中，自己还需要学习。

“我对我的定位很清晰，并没有在三到五年内成为主教练的计划。”刘成说：“我知道自己还需要不断的学习和积累。接到俱乐部任命的时候，我知道我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这个教练团队必须要进行补充。”

于是，在连胜两场后，刘成很明确地向集团提出：教练团队需要补强。他的目光锁定了在了成都的张池明身上。

1989年生的张池明，拥有还算不错的职业球员生涯：在重庆力帆、北京国安、天津泰达效力过，还入选过国家队。但是，他在32岁时就早早选择了退役。在旁人看来，这似乎有些可惜。但张池明并不这么觉得。

“我对我的职业生涯没什么遗憾，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张池明说：“虽然我退得很早，但我找到接下来的方向了——我知道，我以后一定会做一个教练。”

在职业级教练培训班里，张池明和邵佳一、郑智、陈涛等人是同班同学。他是年龄最小的学员之一，很刻苦用功。平时，张池明也在带成都足协的U15梯队，有实践的经验。球员时代，他曾在奥地利踢球，作为教练也前往德国学习过。这一切经历都让张池明觉得，自己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职业级教练培训班讲师拉尔斯，在课堂上的第一个星期，就让他明白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导师在第一个星期，就把我们自己认为可以的方面全部摧毁。”张池明回忆：“他给我们讲巴甫洛夫、萨基；要求我们理解足球和数学的关系，理解什么是逻辑；让我们养成好的习惯，重新审视自己。他所给予我的，是一个底层逻辑和思维上的改变。”

但是，张池明还没来得及仔细消化在职业级教练培训班里学到的内容，就突然成为了中甲俱乐部教练组的一员。来到石家庄功夫后，他挂名主教练，行使助理教练的职责。这也是张池明第一次在职业队执教。

“所有的问题，我都要碰一次”

8月6日，这个年轻的教练班子组成当天，俱乐部副总袁野写道：“石家庄功夫是这个年轻中方团队成员在职业俱乐部教练生涯中的第一站。希望他们在若干年后回忆起这段经历时，能说上一句：不虚此行。”

左起：张思鹏、刘成、张池明

刘成对于张池明的加入十分看重：“池明之前在成都足协有独立带队的经验，作为职业级教练，又在海外学习过，有国际视野和自己的足球思维。”

被冠以主教练称号后，张池明需要代表球队出席赛前、赛后的新闻发布会。第一次去发布厅前，张池明郑重其事，还在不停地思考：万一媒体记者给自己提出一些难回答的问题，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但当他坐在座椅上的时候，却发现现实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同：由于中甲联赛的低关注度，现场根本没有媒体记者前来。张池明只需要简单介绍一下备战情况，就可以离开现场了。这让他的压力减少了一部分。

但在发布厅当中，张池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坐的这把椅子，今年已经多次更换了主人。石家庄功夫在2024赛季频繁换帅：西班牙教练胡安-卡洛斯在赛季即将开始时才到队，几乎错过了冬训备战；他带队仅仅两个月，就被佐兰-扬戈维奇取代。但在经历了一波六轮不胜后，扬戈维奇又丢掉了帅位。而后，助理教练刘成走上台前，成为了代理主教练。如今，张池明来到球队，又成了挂名的主教练、实际上的助教。

主教练的频繁更迭，让球队的稳定性受到了影响。张池明来到球队时，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战绩急需提升，教练组和球员的磨合又要重新开始。但他反而对这样的挑战感到兴奋。

“我就是带着满腔热血来，没有任何考虑。”张池明说：“我为什么义无反顾地来这里？这是因为作为教练，所有的问题我都要碰一次、经历一次。”

在球队里，刘成作为实际上的主教练，掌握大的技战术方向和全局、维持球队内部的稳定；张池明则是负责具体的技战术训练。刘成和张池明都住在球队驻地，门对门。每周他们都会在各自房间反复观看对手录像后，先抛出各自的观点，再逐步统一思想，最终形成为周末比赛进行针对性训练的指导思想。

两人对业务的看法不可能完全一致，有时候会产生一些激烈的交流，甚至是争吵。两人磨合了很长的时间，最终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双方达成了共识：无论双方的观点如何，都是为了球队好。

刘成说：“我们的想法在碰撞过程中，我觉得非常好的一点，就是我们两个都可以接受被对方‘拍砖’。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我想听的并不是赞扬和奉承的话。当然，在我们的教练组里，每个人都在努力地达到平衡，互相去理解。哪怕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以后我们还可以再复盘。最怕的就是各有各的观点，最后谁也不理谁。作为一个团队，我们最终会统一起来。”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刘成也把自己教练团队中的同事们比作镜子：“我可以通过他们，看到自己的不足。这就像一面照着我的镜子，让我不断地完善自己。”

“从卡佩罗身上，学会了什么叫职业化管理”

这两位教练，在职业教练的岗位上都属于“新手”。而双方的的性格差异，也是他们需要磨合的关键原因。刘成是个慢性子，而张池明是急性子，表达问题比较直接。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团队中的“黏合剂”，来帮助两人达成一致。

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守门员教练张思鹏。

张思鹏

资历稍深的球迷，对张思鹏的第一印象大概出现在2007年的土伦杯决赛。那一届土伦杯，中国国奥队打进决赛，面对东道主法国。由于中国队主力门将曾诚的黄牌停赛，年轻稚嫩的张思鹏在决赛中出场，为中国国奥队镇守大门。虽然最终中国队1-3不敌法国队，但亚军的成绩还是创造了中国队在土伦杯上的最佳战绩。

经历在北京国安、江苏苏宁、贵州恒丰等俱乐部的效力后，张思鹏和许多优秀的国内外球员当过队友，也在许多名帅的麾下学习过。这让张思鹏不仅在业务上有所提高，也让他养成了非常高的情商，善于处理教练组之间、队员之间的关系。

“张思鹏是个文化人，情绪极其稳定的人。”张池明评价道：“我在来石家庄功夫之前，和张思鹏完全不认识。在认识他以后，我觉得他未来有可能会成为中国最好的守门员教练。”

在得知张池明的评价后，张思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业务方面，我和前辈们是没法比的。池明夸奖的是我其他的优点。可能因为我是门将出身，性格相对比较冷静、稳重，看待问题不会只从一个角度出发。”

由于石家庄功夫的教练组成员都是初出茅庐，因此采取了“集体领导”的形式，有什么事情，大家坐在一起商量。每当刘成、张池明出现意见不一致的情况时，张思鹏会在倾听两方意见后，通过冷静思考，力争找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方案。按照他的话说，这叫做“提升效率”：“教练组内部如果不能短时间内达成一致，我们需要花的时间成本就太多了。”

张思鹏到石家庄功夫的时间比刘成晚，但早于张池明，恰好能够起到这样“承上启下”的作用。今年年初，由于石家庄功夫缺少门将教练，俱乐部总经理徐弢联系到了退役已经两年的张思鹏。作为北京人，张思鹏考虑到石家庄离家近，又是一个中甲的平台，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这也是他第一份职业教练的工作。由于球队主力门将孙乐在赛季开始前骨折，张思鹏还以球员兼教练的身份，被报入了中甲大名单，在本赛季中甲前两轮比赛里首发出场。

除了代表球队出战、训练其他守门员外，张思鹏还被安排负责定位球的训练。但这些还不是他所负责的全部工作：球队管理的一些细节，例如训练的时间表、行程的安排，都由张思鹏决定。对于这方面的工作，大家对张思鹏的评价是：极其细致，万无一失。球员在生活上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他为整个球队都带来了稳定性。

能够做到这一点，张思鹏说自己也是拜名帅所赐。中超金元时代，江苏苏宁请来了曾在AC米兰、尤文图斯、皇马和英格兰队执教的意大利名帅卡佩罗。当时在江苏效力的张思鹏，从卡佩罗的团队中学习到了什么是“职业化管理”。

卡佩罗在江苏执教时期

“卡佩罗对球队时间的管理很严格。”张思鹏回忆：“中国教练进行团队管理时，可能更注重的是：你今天有没有出去喝酒？有没有出去玩？几点睡的？几点起来的？但卡佩罗从来不关注这个。他只告诉你作为一个球员需要做什么。比如10点要训练，那么你八点半或九点就必须到俱乐部来。他也会八点半到，就在这里等着你。你要先到健身房激活身体，然后去医务室按摩，接着进行绑脚、拉伸。等你上训练场地的时候，可能就不需要做那么长时间的准备活动了，只需要五到十分钟，就可以进入正课。正课里，他只把自己的战术要求告诉你：想练什么，达到怎样的战术目的。剩下的，就看你的训练态度。”

这样的管理模式给张思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天按照规定的流程做，明确告知球员几点钟需要做什么，对球员在训练、比赛以外的生活不加干涉。

“卡佩罗只会看你每天训练的状态是否符合要求，再来决定主力框架。”张思鹏回忆：“他特别职业，不会因为谁和他关系好或者不好，就决定用或者不用你。你训练完了可以去玩，但下一次训练，如果你依然表现很好，你还是主力。如果你在训练里达不到要求，就要当替补，哪怕是当年的顶级外援特谢拉也不例外。这就是用一种很职业的方式告诉球员，什么是职业球员。那么球员就必须自觉地做好，才有机会上场踢球。”

在来到石家庄功夫后，张思鹏意识到，球队似乎在时间和效率的把控上有所欠缺。于是，他学习卡佩罗团队当年的做法，为球队的管理提出了一些建议。获得认可后，他甚至变成了“半个领队”，在球队的群聊里制定、发送球队的日程安排和时间表。这也让教练组其他成员的工作变得简单、高效了很多。

“怎么才能让球员踢得舒服，踢得开心？”

石家庄功夫由于此前在联赛里丢失的分数过多，在刘成、张池明和张思鹏的教练组搭建起来后，再想向前追赶，难度很大。除了频繁换帅带来的不稳定之外，教练组内部、教练组和球员之间都需要相互磨合。而且，这三位教练还面临着许多更棘手的问题。

张池明作为负责技战术训练的助教，每天不管到哪里都带着笔记本电脑，研究比赛录像。有时候为了研究对手，他可以把对手的一场比赛看五遍：“我们要把自己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如果赢了球，我们会知道是怎么赢的；输球我们整个教练组也会承担，但至少我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但在具体的带队工作上，光做好技战术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张池明总结了球员的两大基本诉求：“第一，是经济利益。第二，是要让他踢得开心。经济方面的事情我们是无法掌控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尽可能让球员踢得舒服、开心一些。”

“让球员踢得开心”，是教练组达成的一个共识。他们认定：让球员尽可能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踢球，并采取更具效率的打法。

但这样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张思鹏说：“我们的队员，很多都是踢过中超、见过世面的。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又恰好在同一个位置上，谁也没有比谁差。有的时候，主力用得顺了，球队不会轻易替换，怎么安抚替补球员的情绪？包括球员们的合同基本都是一年一签，怎么能让他们在没有续约的情况下表现出色？这都是矛盾。”

对于这个问题，刘成的解决办法是：沟通和了解。

“首先，你需要知道队员的诉求是什么。”刘成说：“现在不是金元时代了，不是那种坐在替补席也能挣钱的时代。当队员没有很高收入的时候，作为教练，需要了解队员的诉求来自于哪里。尤其是球队里现在还有很多租借过来的球员，作为教练，我们必须走进队员的生活和内心，让他感觉到被关心，对这个队伍有归属感。”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球队逐渐发生了一些让教练组欣慰的变化。“首先，队员踢得很开心了，他们在场上享受着足球的快乐。”刘成说：“其次，队员通过自己的付出，让这支队伍有了越来越强的团队精神。无论首发队员还是比赛较少的队员，都是这支队伍的主角。”

“生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在全队努力下，石家庄功夫在下半程连克广州、重庆铜梁龙、云南玉昆，战平大连英博，又在客场1-0绝杀上海嘉定汇龙，最后一轮主场2-0击败苏州东吴。教练组接手后打的14轮比赛，取得了7胜5平2负、客场不败、最后四轮连胜的战绩。

明年会怎么样？这个问题对刘成、张池明和张思鹏来说都是未知数。这三名初出茅庐的教练，2025年是否还会出现在石家庄功夫的教练席上，谁也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段经历对他们的教练生涯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三人在赛季结束后，都表达了对俱乐部的感谢之情。他们都认为，中甲的平台充分给了他们展示自己足球理念的机会。

感谢了俱乐部之后，刘成还引用了法国小说家莫泊桑在其作品《一生》里的一句话：“生活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他解读道：“无论好的还是糟的，都需要坚强面对。只有不断接纳希望、勇气、力量的百川，才可能风华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