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卡尔文-菲利普斯第一次加入利兹联青训营时，他还是一个需要在早上八点半准时去学校上课的孩子。两小时的数学和英语课过后，孩子们才被允许去追逐属于他们的自由和烂漫。

在利兹的大多数学校，基础教育和足球训练的平衡都是可以被接受的。当俱乐部打算招徕某个孩子加入青训营时，很少有学校会从中作梗。只要可以继续保持学习，不论任何形式，孩子们去追逐足球梦想也无可厚非。

但是，菲利普斯就读的法恩利学院，似乎就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少数”。

当时，菲利普斯已经15岁，进入青训体系的时间已经晚于大多数孩子。但是，法恩利学院却给俱乐部发去了一封言辞激烈的信函，警告他们不要“妄想”让菲利普斯离开校园。在法恩利的校长约翰-汤斯利爵士看来，追求足球梦想不仅是一场浪费时间的白日梦，还有很大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利兹联没有放弃努力。当时，他们还在争取另一位来自法恩利学院的少年——杰克-斯克尔顿，司职后卫。2019年，国家联赛的北费利比联队破产重组，斯克尔顿的职业球员生涯也就划上了延续至今的休止符。

在父母的帮助下，俱乐部最终成功了。此后，“卡尔文-菲利普斯的足球生涯还没开始就差点结束”的故事，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流传，伴随他走过职业生涯的每一个重要时刻——签下职业合同、上演顶级联赛首秀、跟随贝尔萨掀起白玫瑰风暴、入选英格兰队，再到如今以4200万英镑高价加盟卫冕冠军曼城。

如果没有一开始的勇猛善战，瓜迪奥拉也不会对他如此钟情。

作为一位青训学院毕业生，菲利普斯永远会关心和提携自己的后辈，给埃兰路留下了一座名为成就和支持的丰碑。“通常来说，你会尝试去接近比你更早取得成绩的球员们，”罗马里奥-维埃拉，与菲利普斯关系不错的前利兹联青训球员说，“但是如果他们主动和你保持联系，你会学到更多。菲利普斯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不会忘记谁。”

执教利兹联时，贝尔萨曾预言道，倘若有朝一日，菲利普斯选择离开埃兰路——时代的洪流，终究会裹挟他这样的球员迈向更高的平台——他一定会带着一份体面离开。

2020年，白玫瑰十六年后再度于英超舞台绽放之际，一幅菲利普斯的壁画，出现在利兹市中心。这是当地球迷们为纪念重返英超而进行得众多致敬与纪念之一。如今，这幅壁画安然无恙，没有恶意地破坏，也没有成为满腔怨恨的宣泄对象。贝尔萨了解他手下的这支球队，更清楚旧日队长扮演着何等重要的角色。

两年前的升超之夜，贝尔萨和菲利普斯忘情拥抱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一刻的欢娱，哪怕是倾其所有也不会交换。如今，在半年内先后离开埃兰路的师徒二人，都将各自开启下一段旅途。

如今，人们会用“人生赢家”来形容菲利普斯——英超履历、国家队席位、即将出征世界杯，以及加盟世界上最富有，同时也是最强大的俱乐部之一。但是在遇到贝尔萨之前，他的职业生涯，就是一部不断与挫折斗争的苦难史。

多亏了前利兹联球员桑尼-斯威尼，他在当地的沃特利青训营发现了这个孩子，并引荐他来到了埃兰路。即便如此，菲利普斯正式开始接触职业足球的时间，还是比同龄人晚了不少。想到法恩利学院不愿放人的强硬态度，斯威尼忍不住笑了。

“每个进入青训营的孩子都会想，未来一定要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当然，这很难，我肯定清楚。”2019年8月，斯威尼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但是让菲利普斯这样的人说放弃？算了吧，如果你有像他一样的潜力，你肯定也不会的。”

在决定是否与菲利普斯签订职业合同时，U18梯队主帅理查德-内勒，球员时代司职后卫，2008-2012年效力于利兹联，还是陷入了犹豫。菲利普斯表现不错，但和其他中场球员相比，却不够亮眼，这让俱乐部很是为难。

“2013年，尼尔-沃诺克下课后，我短时间接手过一线队，当时曾经上调菲利普斯跟随一线队一起训练，但当时他融入得并不顺利。”内勒回忆道，“当时在青年队，还有亚历克斯-莫瓦特(西布罗姆维奇)，刘易斯-库克(伯恩茅斯)和克里斯-道森(第六级别联赛巴克斯顿)等优秀的中场球员。当然，我并不是要否认菲利普斯，只是想说，当时优秀的人确实太多了，他并不突出。”

“考虑职业合同，对他来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大事。虽然前途尚未明确，但我会坚定地支持他。我真的很欣赏他，不止是作为一位球员，更是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性格和天赋，都相当适合走上职业足球这条道路。”

“我不是说我看到他会有多好，但我希望他有所收获，因为他是那种为一切努力的人。”

青训营时期的菲利普斯

第一次来到利兹联的青训基地时，菲利普斯是U15年龄段的试训球员。当时，他和在沃特利青训营结识的朋友皮特乌-克劳兹一同训练。十年前，他们已成为彼此的密友，十年后，亦是如此。

初来乍到的球员们通常会很紧张，担心自己的发展最终一事无成。许多同龄人，在小学时就已经与利兹联结缘，比菲利普斯要早得多。相比之下，菲利普斯很容易被认为是一个“被职业足球抛弃的大龄剩男”。

“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背负巨大的压力。”在主管青训的利兹联高层露西-沃德看来，菲利普斯是一个活在自己和家庭精心编织的梦想之中的孩子。“一般来说，孩子们很容易被训练场和其他种种吓倒，但他却显得如此悠然自得，只是希望将这一切延续下去。”

2013-14赛季开始时，菲利普斯的社交媒体动态

留着一头怪异发型的菲利普斯，总是最显眼的一个。

“比赛或训练时，那个一眼就能看到的爆炸头就是他，他太显眼了。”2020年离开利兹联青训梯队的马蒂-唐宁说，“爆炸头，加上一双红白相间的耐克球鞋，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他的脸上，总是带着极具感染力的微笑，我就没见过他不开心的样子。”

当菲利普斯首次进入一线队时，唐宁的任务，就是帮老大哥洗鞋子。

“那个圣诞节，他给了我250英镑。”唐宁说，“这太暖心了，要知道，他的第一份职业合同，并没有太丰厚的收入。”

唐宁一度遭遇了严重的骨折，在长达几个月的时间里，他只能依靠植入左腿的金属板，进行缓慢且艰难的康复。他只能在训练基地小心翼翼地上下楼梯，并且在康复中心，祈求运势的扭转。

“老实说，我和菲利普斯不算太熟，但是在那段艰难时期，他总是花时间关心我的情况。当然，其他队友肯定也会这么做，但是我明白，足球是这样的——当事情开始顺利时，球员们就容易变得飘飘然。菲利普斯却不是这种人。”

除了发型，青训时期的菲利普斯并不算特别出彩

“即使是现在，如果在训练场外看到他，他也会停下来和我聊几句。他永远是从前那个来自利兹市中心的男孩，不会有一丝丝改变。”

2014-15赛季末，利兹男孩迎来一线队首秀。2015年4月16日，英冠第41轮，利兹联客场挑战狼队，时任主教练尼尔-雷德芬将19岁的菲利普斯直接提上首发。

雷德芬担心，过早让球员得知这个消息，会让他陷入不必要的紧张和不安，因此直到比赛前一天，他才告诉了菲利普斯。但其实，他也知道，时间早晚，并不会对菲利普斯有啥影响。的确如此，当菲利普斯得知此事时，他只是笑了笑，并表示“我准备好了”。雷德芬说，他知道菲利普斯一定会这么做，所以没必要用什么特殊的方式让他打起精神。

2015年4月7日，上演利兹联一线队首秀后，菲利普斯更新社交媒体

当时，菲利普斯普遍被认为，实力不如同一批进入一线队大名单的青训球员，比如莫瓦特、库克、萨姆-拜拉姆、查理-泰勒。

一年后，情况依然如是。罗纳尔多-维埃拉，青训队友罗马里奥-维埃拉的胞兄，异军突起，让菲利普斯黯然失色。罗纳尔多-维埃拉的名噪一时，让菲利普斯更加显得前途未卜。尽管不止一位教练私下里认为，维埃拉体格非常出色，但是在搭配中场时，菲利普斯的技术能力显得更加游刃有余。

2018年夏天，贝尔萨执掌玫瑰军团。几周后，利兹联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们将罗纳尔多-维埃拉出售到了意甲的桑普多利亚，作价700万英镑。同时，从米德尔斯堡引进前切尔西前锋帕特里克-班福德。

“那个夏天之前，罗纳尔多-维埃拉和菲利普斯其实有不少相似之处。”出自利兹联青训的门将威尔-赫弗尔表示，“前者的离开，显然是意料之外的，当然从俱乐部的角度来说，这应该是财政的问题。即使出售维埃拉或许并非贝尔萨的本意，但是这也能说明，阿根廷主帅更信任菲利普斯。在那个重要时刻，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是没有人回头。”

几乎在一夜之间，菲利普斯从大多数人口中的“乏善可陈”，蜕变成了贝尔萨麾下的中场核心，并在英冠赛场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统治力。“贝尔萨非常聪明，”斯威尼说，“他研究过菲利普斯的比赛录像，并且发现了他最擅长的位置。”

队友们会开玩笑说，菲利普斯是贝尔萨的干儿子——某种程度上说，这是真的。因为有一次，贝尔萨甚至对菲利普斯说，如果你娶了我的一个女儿，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

菲利普斯首次得到英格兰队的征召后，贝尔萨为弟子送上了一份厚礼——一件自己球员时代穿过的纽维尔老男孩队的旧球衣，已经被珍藏了近50年。那件珍贵的球衣被装在一个耐克鞋盒里，旁边还有一封亲笔信。

贝尔萨执教利兹联的首个赛季结束后，他拨通了菲利普斯的电话，但是后者却没有接到。时至今日，菲利普斯也不知道为什么贝尔萨会打这个电话。他的猜测是，贝尔萨一定是觉得自己的爱将要走了，所以想和他最后说几句话。

那个赛季，赫弗尔一直在跟随一线队训练。他目睹了菲利普斯惊人的成长，迅速变成了像瓜迪奥拉一般的拖后组织核心。曼城的兴趣，或许正是始于这个时候。

“他在训练中是如此投入，”赫弗尔说，“贝尔萨会要求我们，在训练中拿出和比赛中同样的强度，菲利普斯就是这样的。我很快就注意到，他传球的目标范围，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我们经常重复一样的训练内容，几乎是机械式的。当进行传球训练时，菲利普斯10次传球可以有9次到位，甚至更夸张。他的表现太不可思议了，你甚至只有愣在一旁好好欣赏的份。”

“第一个赛季，贝尔萨有时候会把菲利普斯提前换下。但是他没有发脾气，也没有一个人闷闷不乐。他调整情绪的能力非常强。贝尔萨肯定也很喜欢他这一点。”

和菲利普斯同期，或者比他年轻的利兹联青训球员，或多或少都有和他的故事。

他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恶作剧自然和他脱不了关系——一位工作人员回忆道，有一次，一位一线队球员的车，被悄悄地开到了马路对面的监狱停车场，看上去就像被偷了一样。是谁干的？不多说了。

恶作剧之外，菲利普斯也是一个体贴的邻家男孩。2018年11月，利兹联2-0击败布里斯托尔。由于两位一线队门将的缺阵，20岁的赫弗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代表利兹联披挂上阵。当时，菲利普斯挽着他的肩膀。

“在更衣室里，他走到我面前，告诉我不要紧张，这是你8岁以来的努力目标，现在去享受这一刻吧！”赫弗尔回忆道，“他告诉我，哥们，放轻松，有压力的是我们，不是你。你才20岁，这是你的第一场正式比赛。这番话真的很有帮助，让我放松了下来，不然我真的会紧张地手足无措。”

菲利普斯最大的优点？赫弗尔想了一会，回答道：“精力充沛。他每时每刻都能充满能量。”

2018年，罗马里奥-维埃拉离开了利兹联，没有在一线队出场过，此后辗转于半职业联赛。当菲利普斯和曼城越走越近时，他给昔日队友发去了一条短信，他们从未断过联系。“我只是对他说，兄弟，我为你骄傲，天空才是你的极限。”罗马里奥-维埃拉说，“当时，他去度假了，但还是回复了我，问我近况如何。”

“他不会出名了就不理兄弟们了，也不会丢下谁。在足球上能取得成功，是因为他太棒了。在球场上，他简直是一头覆盖每一寸草皮的猛兽。但是在人际关系上，他非常真诚。没有一句谎言，你看到的就是你得到的。”

“你知道的，保持真诚，并不总是正确的。有的球员成功之后就变味了，但是菲利普斯没有，他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经历的所有。你可以对他敞开心扉，无论何时何地。他非常关心后辈们的成长，这很重要，因为足球是一项充满不确定性的运动，天堂地狱，甚至就在一念之间。他希望后辈们都表现得更好。”

“即使有段时间，他和我哥哥会竞争同一个位置，但是这不算什么竞争，真的不算。他们的友谊，没有因为竞争位置而改变，到现在也一样。他们彼此之间，都会为各自的优异表现而高兴。”

“对菲利普斯来说，曼城确实是最理想的去处。但是无论去哪，他都会永远保持微笑。”

当然，生活的车轮，肯定会带来改变。

他即将在伊蒂哈德球场赚大钱。上赛季，他身边已经围绕了一个纪录片摄制组。球场之外，贝尔萨同样欣赏这位爱徒，称赞他的“业余精神”。

成长于利兹市中心的沃特利，当职业生涯走上快车道时，菲利普斯既没有搬家，也没有刻意隐蔽。在伦敦监狱工作的姐姐会拿他开玩笑，取笑一个足球运动员的生活是多么安逸。家庭环境和地理位置，让菲利普斯始终被幸福环绕包围。

“挺有趣的。”唐宁说，“现在我在利兹当地的一些学校兼职体育老师，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菲利普斯：亲戚、朋友、认识他妈妈、和他打过照面、了解他的趣事。我想，像他这样的球员，想保护好自己的隐私应该不难。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始终是那个生于斯长于斯，和这个街区、这座城市一同呼吸的利兹男孩。”

大约六年前，露西-沃德在利兹一家购物中心的耐克专卖店里，遇到了菲利普斯。

当时，沃德已经离开利兹联，也有段时间没见过菲利普斯了。那天，菲利普斯低着头，似乎有些迷茫。在时任主教练史蒂夫-埃文斯手下，他没有获得多少机会，似乎也看不到未来。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应该留下，还是离开。除了租借离队，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但是前往一支英冠中游球队，和继续待在利兹联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天和他分别之后，我有些难过。”沃德说，“但我鼓励他，要坚持下去。我说，做好准备吧，你肯定会比埃文斯在这里待得更久的。记住，时刻准备着。”

菲利普斯坚持了下来。2018年，贝尔萨来了，从此一切开始走上正轨。

回首少年来时路，归去已是传奇心。

原文作者： Phil Hay

翻译：叫你蒸蛋泥丶

The Athletic

原文发表时间：2022-07-05